文|漢寶德
我今生中與兩件事無緣,一是寫字,二是飲酒。
記得兒時初上大學,老師教寫毛筆,我對老師筆下沾墨,揮灑自如的寫出大字,非常嚮往,感動。希望自己有一天也可以如此瀟灑。但是習字不久,就知道自己天生沒有腕力,畫直不能直,畫橫不能橫,想學字不易成器。戰亂逃離,不再寫毛筆字,一晃數十年,遂與筆墨絕緣。
兒時讀小說,看到俠義中人,常於飲酒時舉杯而盡,拔劍高歌,豪氣干雲,頗為羨慕。希望自己也能如此慷慨激昂的大碗飲酒,後來做大學生時,偶與人對杯,竟不勝酒力。據說酒可鍛鍊,某日逞強,竟全身起酒斑,痛苦不堪,證明天生不能飲酒。
酒與書法,兩不能沾,我夢想中的豪曼人生自此失落,至今最能感動我的,仍然是斗酒不醉,可運如椽之筆的風雲人物。
我初次看到董陽孜的大字時,覺得快意筆墨,簡直是斗酒之後,縱馬馳騁於大漠荒野!這是我一生夢想而不及的境界。
一、書與畫之間
我的朋友之中,很多人喜歡董陽孜的字。他們買回去掛在牆上。有人把它視為現代中國書法,有人把它視為抽象畫,也有人把它視為悅目的裝飾。很少人認真的為它定位。董陽孜的書法究竟是字還是畫呢?
這是一個頗為難解的問題。
記得我在建築系讀書的時候,醉心於包浩斯的教育,知道一些抽象藝術的原則。不記得是什麼原因,我在大學時就感覺到中國傳統藝術中可與現代藝術相融合的書法。中國的傳統繪畫是已經進了博物館的藝術。
那幾年,當我們討論到現代與傳統藝術的問題時,最容易找到的題目是書法。後來我為了申請出國,在作品集中要包括壹些美術作品,就臨時抱佛腳,買些只比,用中國文字構圖,弄了幾張似字似畫的東西。這幾張東西可能幫助我拿到哈佛設計學院獎學金呢!
在當時,我們會自西洋現代畫中尋找中國文字與書法的跡象。有人找到甲骨文與古籀,把中國古字抽象的融於畫中,甲骨文有些神秘的符號的感覺,也有初民象形的稚拙的風味,在保羅.克利的某些畫中可以找到,也與孟德里安或美國的馬可.托貝的某些作品相近。甲骨與古籀不是用毛筆寫出來的,可以用在油畫裡很適當,只是十分遙遠,得不到中國人的共鳴。
在東海教書時,有一位外國朋友告訴我,最像中國字的, 是美國畫家佛蘭克·克萊恩的作品。他的作品是大幅的油畫, 白底上粗重的幾條黑線,十分動人。看上去很像中國字的筆墨。中國字本來就是一種很重結構的文字,我們可以說,西洋油畫家在空間上的發現,在中國兩千年前就已經完成了。可是只有結構對中國人來說太素樸了。沒有筆墨的趣味,克萊恩的作品看在中國人的眼裡只是骨架而已,無氣韻可言。
當時紐約表現派十分流行。其瀟灑的用筆方法,雖然用在油畫上,仍難視為一種東方趣味。所不同的,西人用油彩,其筆滯澀,中國人用水墨,其筆流暢,以中國的筆韻墨色入畫而不求形似,就是水墨的抽象畫。由於抓住中國傳統書法的一些特點,這種路子最容易成功。
可是整體說來,中國書法與西方風潮的結合,一直沒有為中國人接受,直到我看了董陽孜的作品,才覺得中西終於融合了。她的書法是完全符合現代抽象畫的精神的。
我是自抽象觀念中長大的藝術愛好者,總覺得抽象藝術的時代雖已過去,抽象的表現仍然是可能的。抽象可以富於人文的素質,書法就是最好的說明。一位書法家提筆作書,如果為一種感情所動,思有所表達,則他的心手相連,振筆直書,感情與思緒都可以自腕力上表現出來。這是最具有人性的藝術,比起繪畫之細心經營,層層渲染,要人性得多了。大書法家的個性可以自他的字跡中直接看出來,就是書法最近人的一個例證。
我覺得陽孜的字已經是繪畫,而且有抽象表現的力量。在過去,寫字是一種由熟練而自動反應的行為,有一套章法可循,有某一名家之「體」遵照。可是陽孜的字,這些成法都不見了,開始經營位置,揣摩情境,然後下筆。墨有濃淡,筆有滯圓,其目的何在?淡墨飄逸,濃墨凝重,圓筆流暢,滯筆枯澀。用以表示法外之境,這就是我們所了解的抽象的意念。這些精神在第一流的傳統書法中已經可以看出來了,在陽孜的字中充份表達出來。這是中國人千年來「書畫同源」論的一個新證。
我認為抽象藝術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音樂,而在視覺藝術中,最具音樂性的就是中國的書法。西人把建築視為凝固的音樂,當然另有說詞。但書法的音樂性可以直感的體會到。懷素的草書,線條如絲弦綿延不絕,像小提琴的優美音韻;伊秉綬的隸書,厚重堅實,像鋼琴家猛擊鍵盤。這是兩個極端,每位書法家都有自己的音樂性。陽孜的字可以譬如協奏曲吧!
可是書法在精神上是繪畫,卻超越了繪畫,因為文字是有意義的符號。陽孜不但沒有丟棄文字,而且是以字句為核心發展出來的。他光找到個先賢的字句,一再的揣摩文字的精神,好像演奏家找到樂譜,打算用自己的音樂去闡釋一樣,長期揣摩,並經多次嘗試,才完滿的表現出來。一切的作品都是這樣下苦功而得到的結果。
由於書法中的文字是可以解讀的,因此書法在形式之外,連上廣大的文哲思想的領域。這是中國書法藝術之成為第一藝術的主要原因。陽孜很堅持這一點,因此他的作品亦書亦畫,兼有書畫兩者的精神。
二、走出傳統
董陽孜的書法是有家學淵源的。從小就練習書法,寫顏真卿,父親規定每天要寫兩百個大字。所以她自小就習慣於寫字,在中、小學,被視為小書法家。進入師大美術系,她接觸到這種美術,包括一些現代藝術的觀念與技法,諸如美術設計等。那時候師大學美術系尚以培養中學師資為重,課程相當分散,可是因此使她對自己有了新的期許。在大學中,書法對她是輕鬆的餘事,出手就可以得獎,然而她不以此為滿足。
也許因為時代感造成的壓力吧!那時候,臺灣已進行著如火如荼的現代美術運動,恐怕使在學的她感到不安吧!尋找自己與傳統的交會點是每一個有志青年思慮的焦點。她去美國讀書,美國各重要大學的美術系都是現代美術的溫床。她去了比較中性的麻州州立大學,修習傳統油畫兼修陶瓷。面對美國五花八門的藝術世界,住在紐約這樣時代巨流的渦漩中,她茫然不知所措,發現只有拿起自己熟悉的毛筆才覺得踏實。
在紐約,一方面重拾毛筆,一方面揣摩現代抽象的風潮,逐漸她自筆墨中找到自己了,逐漸她自構圖中看到現代了。她回國在凌雲畫廊開了一個展,得到一些掌聲,就回紐約繼續她的醞釀階段。
因此,我們看到回國定居的董陽孜,在春之藝廊的個展了。墨瀋淋漓的大字,抽象的構圖,自規規矩矩的顏家書法中演化出來,立刻使她成為臺北文化界的寵兄。她是現代書法沒有爭議的代表。
首先她脫離了傳統書法的格局,以繪畫的畫幅來替代。方形、長形為多。這時候,字跡仍然是傳統的,很容易辨認,也容易欣賞。記得當時還有不少小幅的隸書。這時候她的作品最大的特色是構圖的設計。在畫幅中安排著幾個大小不同的字,她會把重要的字寫得特別大。這已經很動人心魄了。
兩年前,看到她在「誠品」的展覽,才知道她的書法又有進境。所謂進境,是她在書法表現上更加有信心了,文字形象的運用更加成熟了,筆墨的掌握更加得心應手了。自我的觀點看,她的書法更向繪畫方面移動。其重要的特點是,她的字跡開始模糊了。大部分的作品都分不清楚有幾個字,若不看標籤,大多無法認出。字形已開始解體,完全走出傳統。
她當時的字,使我想起建築界所流行的「解構主義」。她有時會把字解體再組,散布在畫面上。而字仍然是字,筆墨仍然是筆墨,對書法的精神並無損傷。可是到了這一步,畫的比重已經大過書法了。在那次展覽中,她開始嘗試大膽的乾筆飛白。這是一種帶有動感與力感的筆法,在顏書中是少見的。這種新創的筆墨趣味,加上解體的字跡,她的字像幽靈一樣的跳躍在畫幅上,展現了抽象、神秘而生動的氣息。當你為這種躍動的點、線的美姿所惑時,閱讀解說牌上的文字,乃有豁然開朗之感。你對一幅字欣賞了兩次。第一次是繪畫,第二次是書法。
這一次,她要在台北市立美術館展出近作,在展覽之前,約我看看作品,表示一點意見,發現幾十幅中,除了一個傳統的四條屏之外,我都認不出來了,須要她逐一讀出。很顯然的,她已經完全擺脫傳統文字的桎梏,像空間與造型探索了。她的心靈已經完全放鬆了。
我向來不習慣以畫幅來分析,為了說明這一點,讓我在這次的展品中舉幾個例子。
有一橫幅「仰之彌高」,遠看是一張生動的墨戲,一些黑點與粗細不等的彎曲的黑線,很有趣的布列在畫面上,頗像蚯蚓爬行的痕跡。她為了以大小黑點為表現的母題,就肢解了文字,把一個完全沒有點的「仰」字分解為三個大黑點,兩條彎曲的黑線。又把原來僅有一點的「高」字解構,把下面的口字改為兩個點,十幾劃的一個字,就變成三點、兩條線了。這就是中國字的奧秘。「彌」字的簡體本來就有兩點,「之」字本就有一點,這兩個字加起來,只剩四個點、三條線。為了畫面的設計,之字只有仰字的五分之一大,高字只有彌字的四分之一大。很有趣的是,當你認出這是「仰之彌高」四字的時候,忽然畫面上那些抽象的點線,都集合起來,形成有意義的符號,每一個彎曲都有了意義,點的長短大小都有一定的作用。這時候,你不能不點頭,這就是中國的書法!
另一橫幅,「彼一時此一時也」,是在表現書法中的頓挫之美。它沒有「仰之彌高」那麼瀟灑,而呈現出力感。「仰之彌高」是筆墨的自然流動,全幅沒有一個交叉點,在此,為了筆畫間的互相衝擊,故意增加了些交叉點,以顯示力道。作者好像以千鈞之筆,大力一擊,已盡全力,到了最後的也字,幾乎已不能完篇。與上幅不同的,在這裡,原可以寫為點的都寫成線了。此字與時字的點都不見了,只把一字改為點,以形成視覺的焦點。同樣的,一眼看去,畫面上是棍棒橫飛的感覺。一旦了解字意,這些筆畫都變得有意義了。
這樣的解釋,陽孜未必一定同意。但是抽象的表現要看觀賞者個人的體會。這是我的體會而已!
三、書法非書道
近十年前,當董陽孜的字在春之藝廊展覽的時候,就有一個年輕人問我,這樣的書法是不是學日本人的書道。不但是年輕的朋友有此疑問,書法界的老前輩王壯為先生在報上撰文推薦董陽孜的字,也提到觀看之下,有日本味道。我知道不把這個問題解決,是很難安心欣賞她的書法的。
誠然,要回答這樣的問題不免費點思量。知道一點日本藝術及其戰後發展的人,都知道日本的現代書道,多少有類似的味道。我曾住過一家日本旅社,裡裡外外懸掛的就是以大筆書寫文字構成的水墨畫。日本的文人文化是來自中國的。接受了中國的書法,受到禪宗生活化的影響,他們的傳統書法承接了中國的行草,以短句小幅為特色。西風東漸,他們所遇到的時代衝擊比我們早,接受西洋的文化也比較早,在調適時代與傳統的轉變上,他們做得比較成功。一個世紀來,中國的讀書人到日本去取經者不少,日本對中國藝壇的影響是大家所熟知的。
在東西文化的交流中,日本代表東方,對西洋的現代藝術有些影響。大家熟知的浮世繪與梵谷高更的畫。其實影響遠過於此。包浩斯的創立者葛羅培氏,在晚年我見到他的時候,尚表示日本的傳統建築實在美好,可惜他們把它放棄了。何況日本人的生活方式比較容易現代化。他們沒有對稱的觀念,沒有中國式的對聯與中堂等書法陳示的空間。他們的書法要求單一的、突出的、帶有禪味的一字、半句,構成筆畫粗細相間的畫面,早就形成傳統。因此很輕易的就接上西洋抽象藝術的潮流。
可是我直覺董陽孜並沒有受到日本的影響。她寫的是道地的中國字,形式上的類似是殊途同歸。我問她,她表示在過去不知有日本書道,近年來,才見到日本現代的「墨象」作品。
我何以這樣直覺的認定她沒有受日本的影響呢?
日本雖然接受的是中國書法,而且尊崇中國書法家之心十分誠懇。但是其民族性與中國人是完全不同的。最重要的分別是,日本人重哲思,好抽象的理論,有出世之傾向;中國人重感觸,愛現實之感受,基本上是入世的。中國人握筆在手,手筆交感,字跡就自然流瀉而出;字跡的表現力自然反映了人格,也反映了情操。但是日本人在筆墨之問總要一些道理,是超乎筆墨而存在的。因此,日本的各種藝術都要自內在的意義著手,而中國人的隨性所止的陶淵明精神是他們模仿不來的。日本的「墨象」,理論過於實際,抓不住中國人筆墨的精神。缺乏了手筆間的靈性的呼應,他們是在畫字,不是寫字。他們對中國字的神祕的符號價值的興趣,遠勝過其為優美字形的興趣。
董陽孜的書法是應時代的需要自中國的草書中發展出來的。我們分析其主要特點大約有下列數端。一、字體大小、粗 細不一。二、字跡行草也就是下筆快慢不一。三、墨色濃淡乾濕不一。這幾乎都是傳統書法中的特色。自漢代竹簡文字以來,這些特色就開始出現,到唐代的狂草之後,名家草書幾乎不符合上面的條件。至於不同字體的混用,是自八分書始,我原不知唐代有過突破性的發展。陽孜告訴我,她有一帖為顏真卿的「裴將軍詩」,幾乎從不離身。我向她要了幾張複印本,才知道伊秉綬的註冊商標,楷書行書的巧妙結合,是來自這 裡!楷、行、草組成的大字畫面,有十成的現代感,有絕對的震撼力!陽孜的行草混用,不過是「裴將軍詩」的一部份內容而已,這本帖是黑底白字,已看不出墨色,但可以自飛白中想像其墨色乾濕的運用。
四、董陽孜書法的時代性
那麼董陽孜的字的時代性又如何呢?
她在保持書法的特色,即文意與形式並重之外,努力突破傳統的限制,主要是進一步的突出中國書法的特色,增加了甚多的設計的成份。
我們知道中國書法是致用的工具。成名的書法家大多成竹在胸,一揮而就,所以名家流傳下來的作品,水準並不整齊。可是國人很少以此責怪他們,因為書法被視為一種工具,並不是需要苦心經營的藝術。事實上,一切依成法行事,也沒有多少經營的空問。字跡的優劣也許受當時心情與環境的影嚮而已!
董陽孜是以繪畫的觀念來寫字的,所以她的作品都是努力經營的結果。她的每一幅都曾在胸中醞釀很久,一旦提筆,迅速完成,但極少能一揮而就,寫了十次八次才完成是常事。這當然是她力求完美的態度有以致之,但是真正的原因,是她對書法的看法早已融入很多現代藝術的觀念。
在談論她的作品的時候,常聽她說,某一輻一直寫不成功,直到最近才寫出來;某一幅構思很多,不敢下筆,試寫二、三次即已完成等,可知她的作品離閉傳統甚遠了。她使用抽象的語言,在每一畫幅裡,述說一個特定的情境。這個情境是自她慎選的文句所啟發出來的。
這就是她的書法越來越不容易辨認的原因。
自時代的意義看,古人的書法是自文人的書房中產生的,對古代的文人而言,書法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,自毛筆、紙張發明以來,他們就生活在詩文、書法之中,他們互相欣賞,形成一種高雅的內在標準,代代流傳下來。多年來,時代雖有變遷,卻是一脈相承的。可是今天的中國人,生活方式徹底的改變了。我們已經把書房拋棄了,走到實驗室去,成為有國際觀的知識份子。讀書不再是特權,傳統文人消失了。這時候如果仍在書房中生產古人所習慣的書法,供少數人消遣可以,修養心性已成問題,要成為反映時代精神的藝術,是絕不可能的。
我們今天都不用毛筆寫字了,今天的知識份子也許是博士,也許是教授,多半寫不出像樣的字來。他們慢慢連原子筆都不用了,改用電腦打字。試想在一個完全把毛筆排除於生活之外的新時代,書法如何自古董堆裡爬出來成為生活的一部分?
離開了生活,傳統書法藝術的細緻處就不再為大家所瞭解了。在今天的社會上,書法只有在兩種況下存在。其一,具有策勵意味的古人之言,掛在辦公室裡,作為一種有意義的裝飾。其二,把它當作繪畫,掛在有現代意識的,中產市民的客廳裡,增進家庭的文化氣質。
董陽孜所走的正是一條新知識份子的路線。她的書法不是產生於傳統的書房,是一間畫室。她選的尺寸是中產階級的客廳裡可以懸掛的尺寸。她所選的字句雖不是通俗的策勵文字,大多提供了沈思的天地,可以滿足新一代知識份子的精神需要。她的墨跡瀟灑活潑,雅俗共賞,懂得的人賞她的書法造詣,不懂的人賞她的構圖。這些都是今天時代的烙印。
近年來她的作品在尺寸上越來越大了,固然是她在表現上的自我要求越來越高,其實臺灣的中產階級在居住環境上的改善有重大的影響。臺灣的客廳增大了許多,牆壁的面積可以容納更大的畫幅了。
踩著時代的腳步,承續了上千年的傳統,董陽孜在書法上的獨特地位,在未來的藝術史上應該留下一筆的。然而不可諱言的,書法與中國傳統的關係太密不可分了。當中國人拋棄傳統的時候,常視傳統為罪惡,而一旦要找回傳統,就要嚴守傳統的分寸,而排斥創新。這是很令人悲哀的現象。
我很悲觀的是,環顧臺灣的書法界,有很多年輕有潛力的書法家,也有現代書法家的組織,有支持書法現代化的理論,但在畫廊裡卻看不到真正的現代書法。這說明在骨子裡,我們是非常傳統的。
這幾年來,書法有再度活潑的跡象,並不是書法的再度生活化,而是書法藝術的再發現,帶動書法新生命的是收藏風氣的恢復。事業成功的年輕人加入收藏書畫的行列,對書法的鑑賞下了不少功夫。幾百年來在書法上的豐富寶藏,成為他們發掘的對象,這個天地太廣大了,他們對創新完全沒有興趣。這一事實再度證明了一個古老的文明給予後代子孫的沈重負擔。這是我對具有創新力的藝術家特別尊重的原因。
在藝壇上已奠定成功基礎的董陽孜,背負著傳統的重擔,要走向何方?要繼續她孤寂的創新之旅?還是回到傳統?這不是她個人的問題,而是在創造歷史的中國人共同要面對的問題。回顧過去幾十年書法的天地,董陽孜單槍匹馬填滿了現代書法的空白。這一事實及它代表的意義是不容我們否認的。她創造了這一段歷史。